“最近真是忙到不行,都沒有時間說話,有些工作對接只能安排到后半夜”,張突然先聲入耳。能讓一個自帶嘮嗑基因的東北人沒工夫說話,忙碌可見一斑。

張突然,本名張彥,是一名服裝設計師。2019年,他登上紐約時裝周,一躍成為紐約時裝周歷史上最年輕的華服設計師。又因他的作品中流動的東方審美,被海外媒體稱為“一股來自東方的神秘力量”。

更適合國人體質的華服也備受頂流明星青睞,趙麗穎、楊紫、王一博等藝人紛紛上身。2025年,他還為央視蛇年春晚主持人馬凡舒設計了數套禮服。

春晚設計手稿

傳統文化是張彥的服裝設計得以生長的土壤。在形容自己跟傳統文化的關系時,他這樣說,“和它談了個不會結束的戀愛。”

也正因此,他以中國傳統的道家學說“一生二,二生三,三生萬物”來為自己的品牌命名——三寸盛京,品牌理念就是“傳統為魂,現代為骨”。

眼下他正在準備品牌的十周年大秀,除了回顧過往十年的設計來路,他還想一針一線縫制更多新想法,讓那些傳統文化在自己手中流動成線條、擁有獨特廓形、被賦以顏色。

張彥在工作

白天埋首做手藝活兒,刺繡、釘珠、裁剪,時間被縫進細微針腳;晚上專心畫設計稿,分秒掠過在紙上留下痕跡,有時他一晚能畫四五十張圖。

即便如此,他還是擠出空檔,以“非遺”的名義去了一趟成都。

“成都好多吃喝玩樂都是非遺。以前都是在網上刷到,這次特地來親眼看看”,張彥說。在成都街頭茶館,他體驗了川蜀極具代表性的“蓋碗茶”:伙計手提長嘴銅茶壺,在一米之外將水注于茶碗,“喝得就是刺激。”

此行更重要的還是讓非遺技藝在T臺驚艷亮相。

5月末,第九屆國際非遺節在成都啟幕,“抖音非遺嘉年華”也在錦官城開場,上演了巡游、走秀等活動。張彥的品牌“三寸盛京”就為非遺新潮走秀等活動提供了服飾。

早在此前,“竹編”就是他靈感庫中的一個元素。而在以非遺竹編技藝和制品精美著稱的成都,他得以把設計的想象力盡數編織進這個傳承千年的技藝,“萬物都可竹編。”

竹編成了超模陸仙人肩頭春意盎然的花草,也被博主孫澈當做“中國結”佩在胸前。柔中帶剛的廓形設計保留了竹的秉性,盤銀刺繡的傳統工藝又讓竹在服裝上恣意生長。

成都抖音非遺嘉年華三寸盛京的“竹編”設計

想做女紅的“壞孩子”

張彥或許會打破大家對“高定設計師”的刻板印象。

他不是那種只在每年的時裝周和新作發布會匆匆露面、跟各界名流碰杯say hi的設計師。在抖音上,他有著近200萬關注,是大家口中的“裁縫小叔”。

張彥的抖音賬號

他說自己就是一個“普普通通在玩的人”,而傳統文化則是老祖宗留給他的玩具,“我不怕把它玩壞,我愛咋玩咋玩。它傳承五千年了,我一個人能把它玩壞嗎?”——一種初生牛犢或是赤子般的百無禁忌。大概正是這種看似“混不吝”的個性,讓他能把高定和日常結合得不矯飾做作。

張彥的抖音平臺上,點贊數最高的視頻之一是“在媽媽眼中我的工作”。光鮮摩登的時裝設計師在媽媽眼里,不過就是個改個褲腿兒的裁縫。

“時裝設計師”在他出生的鐵嶺,多少有些不倫不類。

這個東北文化版圖上存在感極強的魔幻城市,憑“蓮花鄉池水溝子”成了中國喜劇的沃土,是全國人民的“精神省會”,也是宇宙的盡頭。可偏偏,黑土地種不出時髦精。“大家很少去認真對待穿衣服這件事,有衣服穿就行,”張彥說,“甚至過于注重穿衣打扮就是不務正業的壞孩子。”

張彥就是“壞孩子”中的一個。

“當時我的世界里連賣衣服的人都沒有,只有服裝批發市場”,他回憶。憋足勁兒,時尚只夠冒點頭兒——他迷上了染發。有段時間,他每天買不同色的染發劑。每當那顆色彩斑斕的腦袋出現在小區樓道,一個院里的鄰居就會在樓下對他議論紛紛。再加上成績不好,更坐實了“壞孩子”的名號。

他已記不清,時尚的種子到底是如何扎根發芽的。大概是因為一檔電視節目,里頭的時裝設計師改造素人,通過色彩和搭配,“把人從看起來很平凡的狀態變得璀璨”——這是張彥覺得服裝設計特別迷人的力量。

張彥設計的服裝在國際舞臺

在時尚的領域,“格格不入”不再代表“不務正業”,是“閃閃發光”的另一種說法。

非富即貴、資源即王道的時尚圈對大多數人來說,往往是大門緊閉。想要摸著門道,絕非易事。

慶幸的是,他骨子里是樂天派的,“不怕迷茫,干就完了。”他盡可能向服裝設計靠近,走慢一點、繞些彎路,哪怕跌幾個跟頭都無所謂。

報考大學時,他背著父母填了沈陽師范大學的“戲劇美術專業”,因為“感覺這個專業能跟時裝設計挨一點點邊。”事實上,“戲劇美術專業”和服裝設計中間,隔著舞臺到觀眾席的距離:看似接近,實則不好跨越。

第一次向服裝邁近一步,是在有一年的暑假實習。他在老師推薦下,到劇組當服裝助理。起初說是干三個月,他帶著一箱子夏裝去,卻在劇組泡了整整一年。服裝助理的工作,只用兩個動作就能歸納:搬衣服、熨衣服。每天出工先把衣服搬上公交大小的服裝車,而后從早上6點到晚上8點,他要熨完500多件衣服。

在劇組熨了半年衣服,他開始學著幫藝人做通告,總算有機會能試著自己給人做搭配,也偶有參與設計的機會。

他第一次把手搭在了那扇門的門把上。

大學畢業,他沒能如父母所想那樣,成為一名老師或是像同學們那樣去劇院干美術或燈光的活。他的父母都是工人,父輩們“擇一事,終一生”的觀念也影響了他,“既然要選一個能干一輩子的工作,我就必須做自己喜歡的事。”

他決定要成為一個服裝設計師。為此,他放棄了建電廠的“鐵飯碗”,也幾近和父母決裂,“他們覺得我去做衣服是很沒出息、很沒面子的事。”畢業后的第一年,他頂著壓力“一意孤行”,“那段時間我媽常對著我哭,每次打電話都能罵我一小時。”

他在沈陽的一家演出服租賃店工作,頭一兩個月工資一千多。當時的張彥還不太會用縫紉機,只能用粘和手工縫這樣最笨的辦法把設計師的想法落地。有一回因為跟打版師發生分歧,他一氣之下辭職、花光積蓄報班學打版。

才學了兩節課,他就給大學學長的舞臺劇設計制作了服裝,“當時我的縫紉技術還不熟練,有些地方就是用膠粘的。”因為便宜又能出效果,他在圈子里火了,“那時候基本上當地的舞臺劇服裝全是我做的。”——他終于擰開了那扇門。

給舞臺劇定制服裝,不是他設計的終點,劇場舞臺也不該是他的唯一T臺。想要繼續往里走,他還要找到自己的風格。

舞臺演出服手稿

不為形制所困的非遺

就在他正尋找著那看不真切的“風格”時,它就戴著一頂“虎頭帽”出現了。

2015年,一個機會“砸”到了張彥頭上。沈陽某團隊要參加國外一個著名華服設計比賽,先后聯系的各個設計師都因種種原因無法合作,最后這個活兒輪到了張彥頭上。

為了給設計“找到更多地地道道的感覺”,他跑到遼寧省博物館找文獻、看實物。

當那頂虎頭帽透過玻璃出現在眼前時,滿族傳統文化就瞬間鮮活:粉綠結合,流蘇趣味,銀釘锃亮,布料裁剪拼疊成立體虎頭形,遠比當時主打復古繁復美學的奢牌更精致,“原來我們的中國風很早之前就這么時髦了。”

給張彥帶來靈感的虎頭帽

受到滿族民俗文化的靈感啟發,那次他設計的旗袍拿下了比賽金獎。獲獎當晚,就有五六十個人給張彥打電話,請他設計華服。從那之后,傳統文化就成了他設計的底氣,而“中國風”也成了他在時尚圈的名片。

正如孩童對玩具的重組探索,起初是按圖索驥,而后是自由發揮。

為設計旗袍,他還曾專門尋到幾位愛新覺羅家族的后人,跟他們聊滿族服飾與文化。對話始于“旗裝”,止于文化。

盡管如今的現代旗袍是20世紀中西融合的時裝產物,但它在設計上仍吸收了部分滿族服飾的元素,比如開衩。原本張彥和不少人一樣,以為開衩只是為了更好地呈現女性在行走間若隱若現的腿部線條,構成“窺斑見豹”的東方審美趣味。也因此,旗袍的設計往往講究“九曲三彎”,以緊身設計和剪裁勾勒身材曲線。可在旗裝中,開衩是游牧文明對服裝功能的一種解答——前后開衩更便于騎射,是為在馬背上生活而設計的。

在張彥眼中,旗裝不再是影視劇或博物館里的衣服,而是馬背民族、游牧文明的具象化,是颯爽的姿態,“你會發現原來服裝和它的生活方式以及歷史是密不可分,它在詮釋民族的文化和氣質。”

這種文化底色也給張彥設計的旗袍打了個底稿。他設計的會更偏寬松,有獨特的舒朗瀟灑。龍、鳳、松、竹這些傳統的美學符號雖然也時常出現在他的設計中,可在他看來,傳統文化更多還是帶來了精神上的共鳴之美,“我想做的是一種東方感。”

張彥設計的作品

中國傳統文化中的哲學概念“浮生”成了他第一次登上紐約時裝周的服裝系列,“其生若浮,其死若休”,生命無常,更要無畏,這是中國人的英雄主義。

有時候一句詩就能幻化成形,落筆成華服。

他曾以“江南無所有,聊贈一枝春”為靈感,設計了一襲白裙。在設計中運用了中式扇形窗的元素,刺繡的桃花和飛鳥掩映在覆著薄紗的窗外。當時這件白裙一上架就很受歡迎,“七八千塊的裙子賣出了不少。”

“禮物”白裙的細節圖

這些抽象、形而上的東方美學像一陣山風吹動浮云,一片落葉而后知秋,想要將其具象化,還必須以中華獨有的傳統方式。

為自己找到“國風”賽道的張彥必須要完成一個華服設計師的進階。

他向專業的繡娘學習古典刺繡技巧,鉆進貴州山村里向當地少數民族婦女請教藍染技藝,邀請非遺手藝人參與到服裝制作中……正如他所說,在中國風設計這件事上,“傳統文化題材是抽象的,傳統手工藝又是很落地的。”虛實結合,才能更好講述東方美學。

穿回我們自己的服裝并不難

“中國的服裝流行了幾千年,西裝只不過火了短短70年,要穿回我們自己的服裝,不是什么難事”,在一次采訪中他這樣說,作為一個設計師,他需要做的是讓那些博物館展柜里、口口相傳于年邁手藝人中的非遺技藝離當下年輕人的生活更近一點。

因為專業是戲劇舞美,再加上入行初期他一直在跟舞臺演出服打交道,張彥的服裝設計有著很強的戲劇感和表演性,這也是藝人明星頻頻上身出席活動、拍攝雜志的原因,“就算離得很遠,也能一下子抓人眼球。”

2020年,張彥參加了一檔時尚類綜藝節目,讓他對時裝的認知有了另一維度,“之前做高定,很多人會說覺得漂亮,可沒地方穿。只給藝人穿的衣服,不算真正的流行。”想要讓傳統文化更好地傳承,就得讓它們被更多人穿在身上。

楊紫演繹張彥的作品

抖音,是張彥的又一個陣地。

他從2018年起就在抖音分享自己制作華服的視頻,也因此積累了相當數量的關注者。如果說線下門店是服務于30歲以上的群體,抖音則補足了20-30歲的那塊空白。他們是傳統文化的愛好者,也是時尚行業的關注者,更是“三寸盛京”的潛在消費者。更年輕的用戶群體也讓他將“精致重工”與“日常實穿”的嘗試融合有了更大空間。

好看、實穿、高性價比,足以讓消費者在他的衣服在抖音電商上架開價后拼手速下單。即便如此,張彥還是盡量讓自己每周都能做一次抖音電商店播的主播——不為吆喝,就是嘮嗑。這是他獨特的“賣衣服”方式。

張彥在籌備十周年大秀

早在沈陽的演出服租賃店打工時,他就很樂于給買家提出搭配建議。在短短三四個月里,原本每月兩三萬的營業額提高到了十幾萬。在抖音直播做店播,補足了線下門店略有空白的20-30歲消費群體,也讓他更能直觀地輸出穿搭建議。每件商品三五分鐘的講解里,他會給出適用不同場景、不同身材的穿著要點。為了讓可參考性更強,“衣服的尺碼越做越全,模特越請越多。”

而抖音電商店播跟線下門店更大的區別在于,“你可以一次性把故事講給成千上百的人聽。”抖音電商店播在他看來,就是個受眾更廣的傳統文化傳播場域。

在直播中,他會把衣服的布料、選用的非遺技藝、概念的靈感源頭娓娓道來,“每次兩個半小時的直播,我都能滔滔不絕講上四五個小時,越講越嗨。”

去年冬天,他們在抖音上線了一個“年獸”系列。做店播時,他就跟大家分享了自己在博物館看到虎頭帽的感受,這些感受又通過衣服上的拼布、釘珠得以呈現;“年獸”在傳統文化中又有怎樣的意義,它們在歷史中的模樣演變……

“普通的衛衣有了非遺技藝、傳統文化的加持后,就變得不平凡了。”當服裝有了文化的重量和歷史的厚度,它跟人之間就有了更親密的情感連接,張彥發現,“在講過服裝背后的故事和穿搭訣竅,退貨率變得很低。”

三寸盛京抖音店鋪展示的非遺日常系列的服飾

作為傳統文化的傳播者和推手,張彥也見證了傳統文化在當代的復興。

他明顯感覺到,刺繡正在成為國風設計中的熱潮,越來越多年輕設計師將其運用到自己的服裝設計中去。而非遺技藝的傳承也在這幾年趨于年輕化。

他記得第一次去貴州拜訪藍染手藝人時,她們大多是不會講普通話、六七十歲的婦女,后來再去就有不少90后甚至00后在學習技藝。在直播間,他常常會看到這樣的評論,“初中時就看你的視頻,對傳統文化有了了解,也對此很感興趣。”一個東北小伙拿起針線當裁縫的故事也在互聯網上傳播發酵,也讓很多人開始學習刺繡,“他們覺得我一個男生都能學,那自己也一定能繡得好看。”

非遺的生命力在當下得以延續。

張彥的同事說,他從沒有被設計卡住的時候。在他的手機記事本上,有1000多條靈感文字,筆記里還有五六十篇筆記,每篇都有幾百張圖片。刷抖音時,看到站在光里的鶴,他會描摹下它的姿態,做成刺繡花樣;去莫高窟旅游時,他會從不同時期的壁畫中學習配色技巧。

他在傳統文化中尋找美感,也把日常生活當做創意。只要生活還在繼續,靈感自然而來,傳承水到渠成。